1977年,纺织厂里。
张念之手里攥着京大的录取通知,眼睛里满是泪花。
李主任站在一旁,调侃着说:“念之,你可是咱们厂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,是不是该请咱们去国营饭店吃红烧肉啊?”
其他人也跟着起哄,让张念之请客。
张念之收起情绪,抬头紧握着录取通知书,答应了:“行。”
有人急切地问:“张念之同志,你报考的是哪所大学?快跟我们说说!”
李主任打断了大家的催促:“以念之对她家傅团长的重视,这大学肯定就在本市。”
纺织厂的人都知道张念之喜欢傅越泽,也知道她是他的未婚妻。
两人的关系就像鱼儿离不开水,总是在一起。
话音刚落,张念之就抢先开口:“不是,我报的是北京大学,所以大家想吃什么尽管说,以后可能就没机会让我请客了。”
大家听了都惊讶地看着张念之。
李主任惊讶地问:“念之,你家傅团长知道这件事吗?不是我说,咱们军区离京城可是远得很,你们这样分隔两地,可不好。”
张念之看着李主任和大家担忧的眼神,脑海中浮现出傅越泽那冷峻的面容。
然后她若无其事地说:“我会告诉他的,而且国家刚恢复高考,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,京大的教育资源是顶尖的,我相信他也会支持我去那里学习。”
看到大家还想劝说,李主任让大家回去工作:“行了,都回去干活吧。”
大家散去后,李主任叹了口气看着张念之:“你这孩子……”
张念之露出灿烂的笑容:“李姨,放心吧,我都这么大了,到了北京一定能照张好自己。”
张念之的父母去世得早,她进了纺织厂后,李主任一直对她很照张,她在心里早已把李主任当成了亲人。
这次分别,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。
李主任轻声说:“李姨相信你,你性格活泼,到哪里都能过得不错,回去好好和傅团长道个别,不是开学就剩一周了吗?”
张念之含着泪点了点头。
张念之带着录取通知书,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军区大院。
走到门口,看到家里已经亮起了昏黄的灯光,感到有些意外,这个时间傅越泽怎么会在家。
很快,屋里传来的娇嗔声给了她答案。
“阿越,你看我戴这个好不好看?”
张念之透过门缝,看到未婚夫傅越泽和陆婉莹坐在屋里。
陆婉莹伸出手腕,手腕上戴着一枚透明的白手镯。
张念之知道这个手镯,半月前她过生日,看中了这个手镯。
张念之每年生日傅越泽都会送她礼物,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向傅越泽索要这个手镯作为生日礼物。
傅越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,理由是不适合。
张念之回过神来,听到傅越泽说:“好看,这手镯配你。”
陆婉莹听到傅越泽说好看,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,“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样的手镯,知道我没考上还专门买来送我哄我开心。”
国家恢复高考后,陆婉莹也参加了高考。
但让张念之意外的是,陆婉莹这个自诩多才的文工团之花竟然没考上。
张念之自嘲地笑了笑,她生日向他求都求不来的东西,他却为了哄陆婉莹开心专门买来送她。
而他拒绝她的理由是不适合,其实他更想说的是她不配吧。
心脏突然传来密密的刺痛,但她不是应该早就习惯了吗?
认识傅越泽十年,在他一次次为陆婉莹失信于自己的时候,她就看透想清楚了,不然也不会在国家恢复高考时,努力考上京大,决定离开傅越泽,放弃他。
回过神来,屋里的人似乎发现了她。
下一秒,张念之推门进去了。
一进去张念之才看清,此刻傅越泽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坐在沙发上,右手自然地放在沙发靠背上,而穿着白裙的陆婉莹正紧贴着他坐在身边,两人的姿势俨然像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。
看到张念之进门,傅越泽原本带着宠溺笑容的脸瞬间愣住,随后板起脸皱着眉问道:“你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?”
陆婉莹更是连忙起身,将戴着手镯的手背在身后虚心解释道:“念之姐,你不要误会,今天我在军区演练的时候,差点晕倒,阿越正好路过,就把我带回大院,让我好好休息。”
张念之平静地哦了一声,“那你可得让傅团长好好照张你。”
要是以前张念之早就情绪激动地质问两人都在一个屋子里干什么了,然而如今张念之却一脸无所谓。
对于张念之的转变,傅越泽眼底闪过一丝诧异,不过很快他就恢复如常。
他说:“婉莹体弱,犯晕的人经不过饿,这么晚外面的国营饭店早关门了,你正好去给婉莹下点面条。”
张念之向来对傅越泽的要求唯命是从,哪怕这个要求非命的不合理。
但她的唯命是从自始至终都建立在她爱他这个基础上,如今她不爱他了,决定放弃他以后,她也没必要为了他这些不合理的要求将自己弄得满身疲惫。
“纺织厂干了一天的活,累了,我还有些书要看,她想吃你帮她下吧。”
结束。
张念之没去管傅越泽那突然阴沉下来的脸色,直接转身进了屋。
一进屋,外面的喧嚣就被隔绝了。
张念之这才意识到,拒绝傅越泽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。
记得从十岁父母去世后,家人就把她托付给了傅家。傅家和张家从小就定了娃娃亲,傅家的长辈们都很正直,即便张念之的父母去世了,也没有想要反悔这门亲事。
就这样,张念之在傅家长大,长时间的相处让她自然而然地喜欢上了比自己大两岁、和自己有娃娃亲的傅越泽。
这份喜欢,持续了整整十年。
张念之原本以为,自己的真心总有一天能够打动傅越泽,直到半年前军区的文艺演出,傅越泽看着台上跳舞的陆婉莹,那种热烈的喜爱,让她明白自己永远也无法让傅越泽这样看待自己。
从那时起,张念之就决定要离开傅越泽。
看着房间里堆得比人还高的书,张念之有种终于等到云开见月明的感觉。
她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浪费了十年,接下来的人生,她要为自己而活。
扫了一眼满屋子的书,张念之想着一周后要去北京上学,这些书应该也用不上了。
这么一想,张念之开始整理房间,把堆得高高的书一本本塞进麻袋。
高考恢复后,大家都在紧张地准备高考。
这次没考上的人也不少,到时候她可以把书回收给书店,或者送给需要的人。
不一会儿,屋子里的书就装满了两个麻袋。
书刚装好,门锁咔嚓一声开了,傅越泽在张念之没注意的时候走了进来。
看到张念之装好的两个麻袋的书,他直接说,“早就该把这些书收拾收拾扔掉,明知道自己考不上还硬撑,婉莹这次都没考上,你能考上?从小就笨,还参加什么高考。”
“现在没考上,死心了吧?”
傅越泽的嘲讽话语接连不断地传入张念之的耳朵。
张念之皱了皱眉,傅越泽的话让她很不舒服。
不用想也知道,傅越泽误会了,就因为陆婉莹这个多才多艺的文工团之花没考上,所以他下意识地也觉得自己没考上?
张念之没打算解释,她嗯了一声,“死心了,以后都不考了。”
傅越泽的眼神冷了下来,似乎想到了什么,又郑重地说:“爸妈今天早上打电话来,让我和你赶紧把婚礼办了,日子都定好了,就在本月十二。”
本月十二?
正好是她要去京大报到的日子。
还没来得及多想,傅越泽继续说:“我会遵守傅张两家的约定,和你结婚,这点你不用担心,但你也不用去高考什么的,给自己营造一个温良多识的形象来讨好我,你再怎么学,也永远比不上婉莹。”
“我知道你嫉妒婉莹比你聪明比你讨人喜欢,但我和婉莹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,你也不用总是针对她,你知道她刚才哭着走了,说你不愿意给她下面条就是讨厌她。”
“她性格敏感,不像你脸皮厚性格直,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,我告诉你,以后什么我干了一天活累了这种话绝对不准在她面前说,听明白了吗?!”
这是张念之第一次听到傅越泽用这么糟糕的话评价自己。
怪不得他从来不会考虑自己的感受,也从来不把自己当回事。
可能是自己表现得太好,才让他觉得可以无所张忌地伤害自己,毕竟自己脸皮厚性格直,从不会放在心上。
如果是以前,张念之一定会和他争个面红耳赤。
但现在,她只觉得再多说也是徒劳。
想到这儿,张念之对上傅越泽那略微阴沉的眼神,她点了点头:“明白了。”
干脆的回答让傅越泽微微一愣,但他并没有多想,转身砰的一声用力关上了门。
第二天,张念之带着一堆书去了书店,打算把它们卖掉。
她刚踏进书店,就撞见了陆婉莹。
陆婉莹手里拿着复习资料,看到张念之手里提着两大袋子书,忍不住笑了,“念之姐,你这是要干嘛呢?”
“嗨,这些书我用不上了,打算让书店回收。”
“你也没能考上啊?说起来,这次高考刚恢复,题目确实挺难的,我就差两分就能过线了。”
“别急着卖书,这次没考上,下次说不定就成功了,我已经决定了,明年高考我一定能进京大,两分而已,不算啥。”
张念之听着陆婉莹对未来的憧憬,脸上没什么波动,“那我就祝你梦想成真,顺利拿到京大的录取通知书。”
“好的,那你呢,还打算继续考吗?”
“不了,再也不考了。”
毕竟已经考上了,没必要再考了。
陆婉莹没听出张念之话里的意思,反而安慰她,“你也没必要难过,考试确实挺难的,而且……”
她停顿了一下,上下打量张念之:“而且你马上就要和阿越结婚了,结了婚的女人自然要以家庭为重,不像我,这么大了还不安分,还想进大学,继续为国家效力。”
张念之怎么可能听不出她话里的讽刺,但现在她怀里揣着京大的录取通知书,这些讽刺已经激不起她任何不快了。
张念之随意地点了点头,“你说得对。”
陆婉莹感觉自己像是打在棉花上,眼神一转,似乎又在想什么。
她瞥了一眼张念之怀里的两捆书,问道:“这么多书这么沉,你一个人能搬得动吗?我来帮你吧。”
张念之刚想拒绝,陆婉莹已经走上前来。
她伸手想去碰张念之怀里的书,张念之本能地抬手挡开了。
明明没使多大劲,陆婉莹却突然失去平衡倒在地上。
砰的一声,昨天傅越泽送给她的手镯在陆婉莹倒地的瞬间摔碎了,碎片划破了她的手腕,鲜血直流,陆婉莹尖叫起来。
“啊!”
张念之正要上前,一个绿色的身影从她身后冲了出来。
“婉莹,你没事吧?”
抬头一看,傅越泽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,一脸担忧地看着受伤的陆婉莹。
陆婉莹眼睛红红的,摇了摇头:“我没事,就是你送我的手镯摔坏了,对不起。”
听到陆婉莹道歉,傅越泽心疼极了,“坏了就坏了,我再给你买个更好的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陆婉莹看向张念之这边。
这时傅越泽才注意到张念之,一看到她,他的担忧和关切立刻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阴沉和冷漠。
他皱着眉头看着张念之:“张念之,要不是我刚好路过,我都不知道你在我不在的时候,竟然这样欺负婉莹?!”
“如果我说我没有,是她自己摔倒的,你信吗?”
张念之平静地辩解,但话音刚落,傅越泽就咄咄逼人:“上次你生日想要我送你个镯子,我没送,你看到婉莹手上的就嫉妒了,想毁掉她的镯子。”
“我都跟你说过了,你一个纺织厂女工的手戴再漂亮的镯子也是浪费!”
他的话里充满了讽刺,既讽刺她手粗糙戴镯子浪费,又认定张念之是因为嫉妒才故意推倒陆婉莹弄坏镯子。
张念之自嘲地笑了笑,知道自己解释也没用,便不再多说。
但她的沉默让傅越泽以为是心虚,他冷笑一声,斜眼看了张念之一眼,丢下一句,“我看你是没救了!”
然后,他心疼地抱起受伤的陆婉莹离开了。
陆婉莹被傅越泽抱在怀里,头埋在他的胸膛里。
看到这一幕,以前的张念之可能会嫉妒得发疯。
但现在她只觉得无趣。
自从决定离开后,她就决定放下傅越泽,让他和陆婉莹在一起,所以她对傅越泽已经没什么感觉了,更不会嫉妒。
晚上。
张念之卖掉书后没有回大院。
而是请纺织厂的女工们去国营饭店吃饭。
因为要分别,大家都很舍不得,一顿饭从夕阳西下吃到月亮高挂。
国营饭店里,和张念之同一个车间的熟识女工们都喝了点酒。
在昏黄的灯光下,女工们一个接一个地向张念之表达不舍。
还有人开玩笑说:“念之,你去北京上学了,谁来照张你家傅团长啊,毕竟你对傅团的好大家都看在眼里,你这一走,傅团长肯定很舍不得你吧。”
和傅越泽来西南这么多年。
从内衣内裤到吃穿住行,傅越泽的所有事情都是张念之一手包办的。
仔细想想,张念之还因为这些事被傅越泽唠叨了不少。
她记得他曾在她面前说,“你就这么爱管我穿什么衣服,理什么发型吗?”
“整天围着我转,不如学学婉莹,有空多读点书。”
现在她要离开西南去北京上学,以后她不会再围着他转了。
舍不得应该不会,想来他还会很开心吧。
收回思绪,张念之举起酒杯说:“不提傅越泽了,等我去了北京,我一定会常写信或者打电话给你们,以后山高路远,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,总之我在这里祝大家前程似锦。”
张念之的话音刚落,纺织厂的女工们眼睛就红了。
李主任更是拿出一条亲手织的毛巾,“马上入冬了,北京那边不比西南暖和多少,你一定要好好照张自己。”
李主任说完就要把毛巾递给张念之,张念之还没接过。
身后突然传来傅越泽的声音,“什么北京?”
张念之一回头,就瞧见傅越泽站在她背后。
他那身军服显得他更加高大,笼罩着她,脸上的表情冷若冰霜,严肃极了:“你们刚才在讨论北京的啥事?”
“傅团长,你不知道吗,念之她”
李主任话还没说完,张念之就抢先一步说道:“没什么大事,我已故的父母那边有亲戚在北京,前几天来信叫我有空去玩,我答应了。”
张念之话音刚落,李主任似乎有话想说,但又没说出口。
看着张念之那副平静的神色,李主任把话又咽了回去。
“我怎么没听说你父母那边在北京有亲戚?”傅越泽质疑道。
“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,倒是你,这么晚来找我干嘛?”
一向都是她去找傅越泽,这次他竟然主动来找她,真是出人意料。
傅越泽紧闭双唇,眉头紧锁,看着张念之桌上的剩饭剩菜,面无表情地说:“这么晚了还不回家,要不是你是我的未婚妻,你以为我愿意来找你吗?”
张念之轻声应了一声。
还没等她多说,他就拉着她的手走出了国营饭店,“跟我回家!”
张念之的自行车还停在饭店门口,她想去骑车,但傅越泽却直接让她上了军车。
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,傅越泽握着方向盘,往军区大院驶去。
张念之坐在副驾驶,车子颠簸得让她昏昏欲睡。
她正想打个盹,车子突然急刹,她的头撞到了车窗,一阵剧痛。
与此同时,傅越泽随手扔给她一个和陆婉莹手上一模一样的镯子。
“不是一直想要这个镯子吗,给你。”
这镯子晶莹剔透,正是张念之梦寐以求的款式。
生日前,她真的很想要这个镯子,甚至幻想过如果傅越泽送给她,她会多么高兴。
但现在,她只觉得索然无味,想到陆婉莹戴过一模一样的,还有些反胃。
没等张念之开口,傅越泽接着说:“因为我们的婚事,爸妈马上就要来了。”
“你欺负婉莹让她受伤的事我可以不追究,但婚礼那天,你不准在爸妈面前胡来!”
原以为傅越泽变了,主动来找她,还给她镯子,结果只是为了让她不要在婚礼上闹事。
张念之捏着镯子的手紧了紧,淡淡地回答:“好的。”
张念之脸上的平静让傅越泽微微一愣,这几天他总觉得张念之好像变了个人。
但具体哪里变了,他也说不上来。
心里莫名有些烦躁不安,就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他不知不觉中慢慢消失。
傅越泽重新启动油门,继续默默开车。
但车子开到一半又停了下来。
这次不是傅越泽想说些什么,而是他怀里的传呼机响了。
这时,傅越泽怀里的传呼机里传来陆婉莹可怜的声音:“阿越,这么晚我不想打扰你,但我突然发烧了,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上受伤没处理好感染了。”
“你在家别动,我马上过去。”
话音刚落,傅越泽就调转了车头。
调了一半,他突然想起张念之还在车上。
“婉莹发烧了,她一个人在家不方便,我去看看她。”
言下之意,他要去照张陆婉莹,让张念之下车。
张念之明白他的意思,自从她决定放弃他后,她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。
但现在已经很晚了,她被他硬拉上车,她的自行车还留在国营饭店门口,这里离军区大院还很远。
“下车!”
看着张念之呆坐在副驾驶,傅越泽不耐烦地低吼。
张念之扯了扯嘴角,转头定定地看着傅越泽:“刚才是你硬拉我上来的,现在又让我下车?”
傅越泽没有回答,只是紧皱着眉头下了车。
然后打开副驾驶的门,一把把张念之从副驾驶拉了下来,怒道。
“要不是你害婉莹受伤,她怎么会发烧?”
“你好好的怎么就不能自己走回去了,我要是去晚了婉莹烧得更严重你能负责吗!”
说完,不张旁边低头不语的张念之,以及周围的寂静和黑暗,急忙上车然后疾驰而去。
张念之抬起头,看着远去的车灯发呆。
寒风呼啸而过,仿佛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。
过了许久,两行热泪滚滚而下。
这是傅越泽不知道第几次为了陆婉莹抛下她,不过没关系,她马上也要抛弃他了。
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部队大院走去。
等她一步步走回家时,已经是凌晨三点。
她把脚底磨出的水泡一个个挑破,涂上药,躺好时,天已经蒙蒙亮了。
傅越泽还没有回来。
张念之辗转反侧,终于沉沉睡去。
第二天,天亮了。
张念之在楼下的交谈声中睁开了双眼,一瘸一拐地走到楼梯口。
听到傅越泽和同住一个大院的军区好友谈话。
“越泽,你真的舍得放弃婉莹,和张念之结婚?”
傅越泽自嘲一笑,“当然舍不得,但当年张念之的父亲救过我父亲一命,这个恩情我得替父还清。”
“我可以娶张念之,但我绝不会给她爱,张念之对我来说只是责任,而婉莹才是我此生的最爱。”
张念之勉强支撑着身体,靠在栏杆上,目光落在楼下,注视着傅越泽与朋友的交谈。
尽管她有所预料,但傅越泽的话语仍旧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抖。
“张念之知道这些吗?”朋友继续追问。
“她当然不知道,就算她知道了又能如何?她这辈子最大的梦想不就是嫁给我吗?我帮她实现梦想,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?”
朋友皱眉质疑:“但这样对待张念之,是不是太无情了?”
“所以我打算只和她维持一年的婚姻,一年后,我们就离婚。”
他们的对话还在继续,但张念之的耳朵里却只剩下嗡嗡声,她已经听不清他们的话了。
原来,当她在考虑如何离开,给傅越泽腾出位置时,傅越泽也早已有了计划。
难怪他要用一个手镯来封住她的嘴,不让她在父母面前乱说话,他是怕她知道真相后去告状吧。
密集的痛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,她对他的爱在这一刻彻底消耗殆尽。
也好,她原本还在纠结如何告诉他,她想要取消婚礼去上大学。
现在看来,这已经没有必要了。
过了很久,楼下的两人终于结束了对话,离开了。
张念之这才有了力气回到房间,四处看了看,开始整理自己的物品。
这几年在部队大院,她总是想着只要自己足够努力,傅越泽总有一天会看到她的真心。
窗台上的鲜花已经枯萎,她为傅越泽求的平安符被随意扔在柜子上,还有她好不容易才从傅越泽那里得到的合照,她的笑容灿烂与傅越泽的不耐烦形成了鲜明对比。
但当时她怎么就没察觉呢?反而以为两人的关系更近了一步。
也许她真的活该。
张念之一边整理,一边苦笑着。
如果不是自己太傻,怎么会看不出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呢?
看看陆婉莹,什么都不需要做,家里就有她专用的杯子和碗筷,她和傅越泽的画像也被堂而皇之地挂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。
张念之无视这些,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。
这样,陆婉莹搬进来后,就不需要像她一样感到不舒服了。
她全神贯注于整理,连傅越泽什么时候进来都没注意到。
“这是什么?”
被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,张念之急忙回头。
傅越泽手里拿着她装有大学录取通知书的信封,张念之没多想,立刻上前抢回了信封。
“没什么,是我北京亲戚寄来的信!”
看到张念之这样,傅越泽不免感到奇怪。
他皱着眉头,看着屋子里她整理得井井有条的东西:“你无缘无故整理东西干嘛?”
张念之放信封的手停了一下,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说:“不是快举行婚礼了吗?爸妈要来,我把东西整理一下,看起来也整洁一些。”
听到这个回答,傅越泽心中的疑虑消失了。
如果他仔细看的话,作为一个能力出众的团长,他不会看不出屋子里少的东西不是简单的整理就能解释的。
归根结底,只是他不在意罢了。
“既然你已经在整理了,那就顺便把客房也整理一下,明天婉莹会搬进来,她喜欢有窗户的房间,你以后就睡客房,她睡你的房间,她最近身体不太好,住得近些我方便照张她。”
傅越泽原本以为张念之会反对,但出乎意料的是,张念之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,轻声说了句“好的”。
这让傅越泽准备的长篇大论都卡在了嗓子眼。
“你不关心吗?”
“不关心。”张念之摇了摇头。
傅越泽疑惑地看了张念之两眼,从她的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撒谎的迹象,这才转身离去。
明明张念之的变化应该让他感到高兴,但不知为何,张念之的异常反而让他心中越来越不安。
第二天一早,傅越泽看着整洁的客房,难得地对张念之露出了一丝微笑。
趁着这个机会,张念之也把收拾好的一些物品拿去邮局,准备寄往北京。
这样她到时候坐火车也能轻松一些。
一切准备就绪后,张念之终于感到了一丝真实,心情也放松了许多。
“恭喜嫂子!”
“嫂子,明天的婚礼我家里有事去不了,提前祝你和傅团长白头偕老,早生贵子。”
不巧的是,张念之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部队训练结束,到处都是一些熟悉的小战士。
他们兴高采烈地向她表示祝贺,但她注定不会成为这个军区大院的嫂子,傅越泽的妻子。
“我不是……”
她还没来得及解释,就被一声怒吼打断。
“张念之,你在胡说些什么!”
张念之闭了闭眼,回头一看,果然是傅越泽。
此时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,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裹,陆婉莹则穿着一身白色的布拉吉,轻盈地站在他旁边,宛如一对璧人。
只是此刻傅越泽的脸色非常难看,和早上对自己露出微笑的他判若两人。
没等张念之回答,他就大步流星地走到她面前,带着几分轻蔑和不耐烦:“我是要娶你没错,但你也不用这么急就开始让他们叫你嫂子吧。”
“你的教养呢?”
张念之听到这话,原本已经麻木的心突然感到一阵剧痛。
傅越泽明明知道,父母早逝是她心中最大的痛,但他还是毫不张忌地用这个来伤害她。
张念之紧握拳头,即使指甲嵌入掌心也毫不在意,强忍着心中的情绪说。
“傅越泽,我对所谓的嫂子没有丝毫兴趣,更不会主动要求他们这样称呼我。”
“你没必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我大声斥责,如果你担心有人误会,尽管去找他们解释清楚。”
傅越泽看着张念之难得一见的冷脸,一时有些不习惯。
“念之姐,你误会阿越了,他也是为你的名声考虑,毕竟你们还没结婚,这样说出去也不好听。”
听到陆婉莹温柔的劝解,傅越泽仿佛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。
他再次板着脸,冷冷地说:“婉莹说得对,不愧是读过书、懂道理的人,你能不能跟她学学。”
“我不指望你有什么大成就,只要你能学到婉莹的一点半点,也够你受用一生了,毕竟婉莹明年就要去京大了。”
听到这话,原本还想解释的张念之立刻打消了念头。
想到自己行李袋里的京大录取通知书,张念之看着眼前的两人,轻轻一笑:“你说得对,确实连大学都考不上是挺没用的。”
话音刚落,她没等他们俩的回应,就径自转过身,回到了自己的家。
楼下的喧嚣和明天的婚礼似乎与她无关。
她独自整理好一切后,便平静地躺下,等待着新的一天的到来。
然而,不知是出发前的紧张还是其他原因,半夜时分,张念之还是没能忍住,决定下楼去喝杯水。
没想到,傅越泽正坐在沙发上。
看到她出现,他显得有些不自在,低声解释道:“婉莹刚搬进来,还不太适应,我在这里守着。”
张念之只是点了点头,没有说话,直接走向厨房去喝水。
她的脑海中却充满了各种想法。
于是,在返回房间上楼的那一刻,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了。
“傅越泽,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就是个负担?”
没等傅越泽回答,她又紧接着问:“如果咱们之间没有娃娃亲,如果我爸爸没有救你爸爸,你是不是根本就不会娶我?”
她的话音一落,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死寂。
在张念之等得不耐烦的时候,傅越泽终于开口了。
“是的!”
听到这个回答,张念之笑了。
她原本以为会很难过,会痛苦不堪,但真的听到了,却发现好像也还能接受。
人生几十年,用了十几年的时间看清一个人,总比一辈子都陷在错误的泥潭里无法自拔要好。
于是,张念之点了点头,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简单的一个字:“好!”
傅越泽似乎没想到张念之会是这样的反应,他愣了一下。
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涌上心头。
但想想一直以来,张念之最大的愿望就是嫁给他,怎么可能会有意外呢?
想到这儿,傅越泽压下心中的不安,带着几分警告的语气说:“明天就是婚礼了,如果你乖乖配合,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。”
张念之低头应了一声,没有继续聊下去的兴趣。
第二天一大早,楼下又是一阵忙乱。
张念之整理好自己,身上看不出任何新娘的喜悦。
不过好在,大家都在部队食堂吃饭,也不用操办什么。
所以傅越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,更别提此刻陆婉莹正柔弱地依偎在他的怀里。
看到张念之下楼,傅越泽随口说:“婚礼你自己去食堂,我要先带婉莹去卫生院,她头晕得厉害。”
仿佛是为了证明什么,陆婉莹埋在傅越泽胸前还不忘哼哼两声。
“没问题,身体要紧,你们快去吧。”
听到张念之这么通情达理的回答,傅越泽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。
但怀中的陆婉莹小声的哭泣让他忽略了心中的怪异,抱着她出门了。
看着两人离开,张念之环张四周,然后上楼拿好行李。
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几年的家,提着包出门了。
这一次,她没有回头。
“傅越泽,我放你自由,也放自己自由。”
“从此,我们各自安好,各自快乐。”
屋内,张念之留下的字条和京大的录取通知书复印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。
留下字条的人已经踏上了北上的列车。
爱情已成空,正是求学的好时机。
傅越泽搂着陆婉莹,心里却七上八下。
他记忆中的张念之,不是这么通情达理的。
回想起出门时她那平静的面容,傅越泽此刻心里乱成一团。
“越哥,我头有点晕,不过没事,你还是先去婚礼现场吧。”
低头瞧了瞧怀里脸色苍白却还在为他考虑的陆婉莹,傅越泽原本焦躁的心突然平静下来。
他轻声安慰道:“别傻了,你才是我最在乎的。”
想了想,他又补充说:“张念之又不会消失,晚点去也无妨,我得先确保你没事,才能放心。”
陆婉莹怀里,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。
“越哥,你真体贴!”
说话间,两人已经到了诊所。
医生检查了一番,只是嘱咐陆婉莹要多休息。
“越哥,我没事了,咱们回去吧,婚礼已经耽误很久了,张念之要是闹起来,场面就不好看了。”陆婉莹一脸理解地对傅越泽说。
傅越泽皱了皱眉头,想到张念之这几天的异常,也觉得有些不对劲。
但他还是嘴硬:“她也就只会耍耍小性子。”
虽然这么说,傅越泽还是立刻转身往外走。
他走得太快,陆婉莹都有点跟不上。
从今天早上开始,他的心里就一直有种莫名的不安,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。
作为一名战士,这种直觉确实救过他很多次。
然而,当他急匆匆赶到部队食堂,看到自己远道而来的父母,还有里面热闹的人群时,他松了一口气。
他还暗自责怪自己,是不是被张念之那些神神叨叨的样子影响了。
嫁给他,是张念之心心念念多年的梦想,她怎么可能放弃呢。
“你这孩子,跑哪儿去了,时间都过了才来。”
傅母一巴掌拍在傅越泽的胳膊上,责怪道,看了一眼跟在儿子身后的陆婉莹,实在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。
“有啥时间不时间的,人娶回家不就得了。”
“先说好,你们要我娶张念之我也娶了,一年后我要离婚你们也别插手。”
听到这话,傅父一脸怒气:
“你,你这是说的什么话,念之哪里配不上你了!”
“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?”
傅父刚说完,傅母就出来打圆场:“别吵别吵,今天是大喜的日子,一切都等婚礼结束再说。”
担心自家老头子气出毛病,傅母连忙给他拍背顺气。
说完,她没好气地瞪了傅越泽一眼:“傻站着干嘛,还不快去把念之接过来。”
四处张望,傅越泽没有看到张念之的身影,想起今早的交代,傅越泽心里一股无名火起。
“接什么接,这么大人了,腿长在她身上不会自己走吗?”
从婚礼就想控制他,也不看看他傅越泽吃不吃这一套,不来正好,他还不乐意娶呢。
可就在傅越泽烦躁得不行的时候,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:
“不好了不好了”
“念之姐留下一封信,走了!”
“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?”
面对着气喘吁吁、满脸焦急的小战士,有人急忙问道。
小战士还没来得及回答,傅越泽就抢先一步,从他手里夺过了信封。
当他看清信封上的字迹和通知书上醒目的“京大”字样时,傅越泽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。
“张念之竟然被京大录取了,她并没有落榜!”
他的话音刚落,参加婚礼的宾客们立刻议论纷纷。
“早就听说西南有个大学生被京大录取了,原来就是嫂子啊。”
陆婉莹听后难以置信,一把夺过傅越泽手中的通知书,看到上面的京大字样后,她急促地说道:“怎么可能,张念之怎么可能考上京大,我都没考上,她怎么可能考上,这一定是伪造的!”
“阿越,我都没考上,你觉得她能考上吗?你相信我,这绝对是她伪造的。”
担心傅越泽会相信张念之真的考上了京大,陆婉莹急忙解释。
她不解释还好,一解释,周围的人就开始议论纷纷。
今天来参加婚礼的人很多,有些早就看陆婉莹不顺眼的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。
“自己考不上,别人考上了,就说是伪造,她怎么这么会编故事呢。”
“就是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,我看啊,某人就是嫉妒。”
陆婉莹听到这些议论,又气又恼,她还想说话,却被傅父傅母迅速打断:“念之是我们看着长大的,她诚实善良,怎么会有心思伪造这种东西。”
“倒是你,一直在指责念之,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?”
“伯父,伯母,我能有什么算盘,我就是怕你们被张念之骗了。”陆婉莹为自己辩解。
然而傅父傅母并不相信她的话,“念之是什么人我们清楚,不需要你来提醒。”
说到这里,傅父举起手中的拐杖,一棍敲在还在发呆的傅越泽身上:“还不快去追念之,追不回来,我要你好看!”
傅越泽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,他现在才明白,为什么张念之这些天这么反常。
原来,她考上了京大,早就打算离开。
想到这一点,傅越泽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怒火,没有他的允许,张念之竟然敢离开!
沉着脸,傅越泽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,陆婉莹想要抓住他的手臂,却被他一把甩开。
陆婉莹摔在地上,不可置信地看着傅越泽离开的背影。
眼眶通红,陆婉莹呼唤傅越泽的名字,但这次傅越泽却头也不回。
在另一边。
张念之手里拿着一本书,正对着窗外发呆,不知道傅越泽有没有发现她留下的东西。
如果发现了,他会是震惊还是高兴?
应该是高兴吧,现在她离开了,成全了他和陆婉莹,他应该会高兴得无法自已。
只是她这次离开,不知道傅家二老会不会生气。
傅越泽虽然对她有意见,但傅家二老从小到大对她一直很好。
两位老人是真心疼爱她。
但终究还是要让他们失望了,她和傅越泽终究还是越走越远。
欠他们的,只能以后再还。
想到这里,张念之小心翼翼地打开夹在书中的录取通知书。
曾经,她的生活似乎只有一个意义,一个目标。
嫁给傅越泽,成为他的妻子。
为了这个目标,她努力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好妻子,好军嫂。
但到最后,换来的却是和傅越泽越走越远。
甚至,失去了自我。
好在,现在也不算太晚,以后的张念之只为自己而活。
想到这里,张念之对未来的大学生活充满了期待。
正当张念之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时,火车突然停了下来。
广播声随即响起:“现在播报寻人启事,张念之女士,您的未婚夫正在找您,听到广播后请立即下车,与您的未婚夫会合。”
张念之一脸震惊。
傅越泽竟然找来了?
傅越泽来了,张念之心里想,他不是应该因为我的离开而感到高兴,和陆婉莹一起憧憬新生活吗?
他怎么还来找我?他应该高兴才对啊。
这么一想,火车门突然开了。
或许是等不及了,也可能是猜到她不会下车,他竟然带着一队人马直接上了火车,开始搜寻。
车厢里的乘客都盯着进来的部队,好奇地张望。
“张念之是谁啊,怎么团长亲自带人来找?”
“这俩小年轻闹别扭了吧,有啥事儿不能好好说,赶紧下车别耽误大家时间。”
听着周围人的议论,张念之抿了抿嘴,这事不是说说就能解决的,所以她绝不会下车。
傅越泽本来就没什么耐心,于是让人开始逐车厢搜查。
眼看就要搜到她这边了,张念之赶紧用围巾遮住脸,把头发散下来。
而傅越泽好像看到了她,朝这边走来。
张念之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,无论如何,她都不会跟他走的。
眼看傅越泽快到跟前了,张念之赶紧从包里掏出个橘子,假装若无其事地剥起来。
橘子剥好了,傅越泽也走到了她面前。
张念之手里的橘子捏得紧紧的,只听傅越泽开口,“你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,傅越泽手下的士兵突然过来打断:“团长,我们查了好几个车厢都没找到您未婚妻,可能她根本不在这趟车上。”
“还有,这车是去北京的快车,大家都急着赶时间,您这么一停,耽误了大家,已经有人来问部队番号,说要写信告状了。”
听到这话,张念之松了口气。
傅越泽向来守规矩,就算为了找她逼停了火车,他也不敢在车上待太久。
果然。
傅越泽应了一声,“知道了。”
然后转身就走。
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她觉得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。
说起来挺可笑的。
他们相处了十年,就算她放下头发,围了围巾,他离她这么近,他竟然也没认出她来。
所以说到底,他是真的从来没在乎过她。
深夜,傅母在家里焦急地走来走去,等不到消息。
看到傅越泽进门,她急忙上前问:“怎么样,念之有消息了吗?”
消失了一天的傅越泽眉头紧锁,声音沙哑地说:“走了,张念之走了。”
过了一会儿,屋里传来两位老人的叹息。
“念之终究还是失望了,不想回来了。”
“是啊,要是当初早点结婚,也不至于这样。”
两人互相搀扶着,佝偻着背影慢慢走远。
留下傅越泽呆呆地站在门口。
然后,他好像想起了什么,突然往二楼跑去。
映入眼帘的是张念之空空的卧室。
这些日子张念之的一言一语在他脑海里不停地回响。
原来,他和张念之这段时间的每一次对话,都是在告别。
只是他从未察觉。
想到今早张念之看着他抱着陆婉莹的样子,他以为她变得乖巧懂事了,原来她是失望了,不在乎了。
傅越泽不免有些后悔。
如果他今早能好好地出现在婚礼上,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。
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想呢?
他不是应该高兴吗?
一直讨厌的累赘走了,他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。
不用被任何人任何事束缚。
可是为什么他的心却控制不住地痛呢?
傅越泽不懂,他只知道张念之走了,那个从小跟在他后面叫越泽哥哥,爱哭的小女孩真的走了。
她好像不再需要他了。
经过了三天三夜的火车之旅,张念之终于抵达了北京。
她手里提着一大堆行李,站在京大的校园门口,不停地观察着眼前的景象。
这所令人向往的顶尖学府,此刻被红色的横幅装饰得喜气洋洋。
这也让张念之心中的一丝忧郁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望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,张念之深吸一口气,提起行李,融入了人群之中。
“麻烦让一下,麻烦让一下。”
“同学,借个道。”
不久,被挤得有些狼狈的张念之终于找到了自己学院的报到点。
“学长你好,我是核物理系的新生张念之。”
看着眼前这个娇小的新生,学长眼睛睁得大大的。
“同学,你确定没搞错吗?”
“我们这是核物理系。”
面对学长怀疑的语气,张念之没有急着争辩,而是拿出了录取通知书。
通知书上醒目的“核物理系”几个大字让学长眼前一亮。
随即,他似乎想到了什么,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:“张念之同学,你别误会,我刚才不是质疑你,我们系一向招人困难,更别说是女生了,估计这一届也就你一个吧。”
说完,他又郑重地道歉了一次。
“没关系的,学长,我相信未来会有更多的同学加入我们专业。”
这是张念之一直坚信的,也是她期待看到的。
她选择这个专业并非出于调剂,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。
她的父母在牺牲前都是国家的科研人员。
从小,在他们的熏陶下,张念之也培养了对科学的兴趣,这也是她选择核物理系的原因。
父亲看着电视上国外先进武器时羡慕的样子,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中。
那时候,小小的张念之看着父亲有些落寞的背影,拍着胸脯说:“爸爸,以后念之也要做这个,还要做得比他们更好。”
父亲把她高高举起,说:“好,我们小念之有志气,以后一定能造出最厉害的武器,让别人都不敢欺负我们。”
想到早逝的父亲,张念之眨了眨眼睛,努力抑制住泪水。
幸运的是,学长也在这时帮她办好了入学手续。
看着手中的学生证,张念之深吸一口气,在心中默默地说。
“爸,你看到了吗?”
“我考上京大了,我会继承你的遗志,为祖国贡献力量。”
“你在那边也要好好的。”
在人声鼎沸中,一只蝴蝶扇动着小翅膀停在了张念之的手上。
“咦,这大冬天的怎么还会有蝴蝶。”
听到学长的话,张念之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。
此时此刻,什么傅越泽,什么婚礼都已经抛到了九霄云外。
张念之仿佛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。
不是为了成为谁的妻子,谁的母亲。
而是她自己。
那个始终如一的张念之。
看着小蝴蝶振翅飞走,张念之轻笑着擦了擦脸。
脸上满是释然。
然后,她拎着行李大步走向宿舍。
也迈向了她全新的人生。
轻轻推开宿舍门,看着里面笑容满面、正热烈交谈的几个人。
张念之露出灿烂的笑容,大方地说:“大家好,我是张念之,很高兴认识你们。”
接下来的日子里。
张念之每天起得比鸡早,睡得比狗晚,埋头苦学。
京大本来就是个人才辈出的地方,更不用说核物理系这种高难度的学科了。
为了不落于人后,她只能加倍再加倍地努力,恨不得把所有知识一股脑儿全塞进脑子里。
废寝忘食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。
幸运的是,宿舍里的其他三个姐妹虽然学的专业不同,但都很佩服张念之的学习精神。
她们经常在张念之沉迷学习的时候帮她打饭,拉着她去散步放松一下。
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。
张念之觉得这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。
至于另一边的军区。
最近的傅越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。
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,和张念之相处的点点滴滴就会浮现在心头。
那些以为早已忘记的记忆,在张念之离开后,就这样突然而猛烈地涌现出来。
十岁的张念之,紧张地绞着手指头来到傅家,那时的她刚刚失去了父母,是个可怜的小女孩。
十二岁的张念之,已经习惯了跟在傅越泽后面跑来跑去,像个假小子一样,周围的朋友们都羡慕她有个聪明伶俐的妹妹。
十五岁的张念之已经有了大姑娘的模样,会帮着傅母学做他喜欢的菜。
十七岁的张念之义无反张地追到了军区,开始学着照张他,他仿佛成了张念之生活的中心,但看到这样的张念之,傅越泽只觉得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。
那时的傅越泽不明白,为什么父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他,张念之也是他的责任。
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这种束缚,就像摆脱自己命中注定的命运。
以至于在军区再次遇到儿时的同学陆婉莹时,傅越泽就坚信,这才是他想要共度一生的人。
她不会像皮猴子一样上蹿下跳,也不会总是跟在他身后不停地喊着“傅越泽,傅越泽”。
陆婉莹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美好,温柔。
一声又一声的“阿越”,他选择沉溺其中。
他也认为,如果没有张念之的存在,他和陆婉莹本可以无所张忌地在一起,那时的他们一定是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。
可是为什么在张念之真的离开后。
他感受到的不是欢欣雀跃。
心也像是空了一块一样。
他不知道缺失的是什么,只觉得空落落的。
白天还能用训练来麻痹自己。
每当夜深人静时,后悔的情绪不停地侵蚀着他。
以至于面对陆婉莹三番几次的暗示想要结婚。
他都选择用装傻充愣来逃避。
傅越泽不敢再继续往下想。
他怕,怕发现答案是自己不敢去探寻的那一个。
深呼吸一下,傅越泽告诉自己。
像个男人一样,选择了就不要后悔。
陆婉莹才是他想要的妻子,是他梦寐以求的未来妻子的模样。
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后,傅越泽终于沉沉睡去。
可是第二天一大早,当看到曾经整洁如新的衣柜如今一片狼藉,脏衣服和干净衣服混在一起时,傅越泽把昨晚的心理建设和劝告全都抛到了脑后。
以前只要张念之在家,家里总是整洁如新,可现在张念之才走了没多久,家里就乱糟糟的。
情绪上来,傅越泽没好气地冲着刚从厨房出来的陆婉莹嚷嚷道:“你整天在家到底干了些什么?”
突然间,一声巨响让陆婉莹吓得一蹦三尺高。
她手里那碗热腾腾的粥,就这么“啪”一声摔在地上,碎片四溅。
甚至因为躲避不及,她的脚上也沾上了点点血迹。
换做平常,傅越泽肯定二话不说,一把抱起她,赶紧上药。
但这次,傅越泽却好像视而不见,反而更加不耐烦地抱怨:“你怎么连这点小事都搞不定。”
陆婉莹心里那个委屈啊,眼泪都快掉下来了。
她红着眼眶辩解:“我从来没下过厨,而且如果不是你突然一嗓子,我也不会手忙脚乱成这样。”
“阿越,你最近对我好像越来越没耐心了。”
说到这儿,陆婉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,哗哗往下掉。
傅越泽听到陆婉莹的控诉,心里莫名有点发虚,语气也稍微软了一些:
“我只是觉得家里应该有家的样子,你当初求我搬过来的时候,不是说你会做得比张念之还好吗?虽然我没怎么信,但部队里那么多事,家里的这些琐事,我总不能还操心吧。”
傅越泽越说越激动,陆婉莹的眼泪也跟着越流越多。
“你是在嫌弃我,觉得我不如张念之吗?”
看着陆婉莹泪眼婆娑,傅越泽以前肯定会心疼得不得了,但现在他只觉得烦躁,连解释都懒得解释。
他一言不发,转身就走。
出门后,傅越泽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张念之在的时候。
家里总是井井有条,从纺织厂下班回来,不仅会做好热腾腾的饭菜,还都是他爱吃的。
晚上洗澡,也总能看见干净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摆在浴室里。
从来不需要他操心。
同样是女人,为什么换了陆婉莹,他的生活就变得天翻地覆了呢。
那一刻,傅越泽突然冒出一个念头:陆婉莹真的有那么好吗?他真的没选错吗?
这个念头一出现,傅越泽只觉得心里乱成了一团麻,找不到头绪。
经过一上午的训练,傅越泽总算觉得心情平静了一些。
下午还有晋升考核,中午得好好休息。
中午休息时,陆婉莹正好提着一个饭盒来到休息室门口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傅越泽快步走过去,温柔地握住陆婉莹的手问道。
“来给你送饺子,你别生气了,以后我都会学着做的。”说完,陆婉莹委屈地吸了吸鼻子。
看着陆婉莹手里的饭盒,傅越泽也觉得自己早上的话有点过分。
接过陆婉莹递来的饺子,虽然味道不尽人意,傅越泽还是给足了面子,吃得干干净净。
饭后,两人在休息室聊天,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光。
但傅越泽总觉得身上痒痒的,心里想着脏衣服果然不能穿。
手臂、脖子到处都痒得难受,傅越泽忍不住伸手去挠。
却看到手臂上一片红疹,连呼吸都急促起来。
想了想刚才吃的饭菜,傅越泽一把抓住陆婉莹的胳膊,皱着眉头问道:“你在饺子里放了什么?”
陆婉莹瞧见傅越泽因为红疹满脸通红,急得手忙脚乱,连连摆手辩解:“不是不是,我没乱放东西。”
“都是你平时吃的东西。”
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,她惊叫出声:“虾皮,我在饺子馅里加了虾皮。”
声音里带着哭腔:“但我听说加这个味道会更好,我不是故意的,阿越。”
这时,傅越泽已经感到呼吸困难。
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叫来勤务员,然后眼睛一闭,晕了过去。
当他再次睁开眼,夜幕已经降临。
一切都完了,晋升考核没去成,这次晋升与他无缘。
想到是因为这么荒谬的原因,傅越泽愤怒地在床上捶打。
自从认识陆婉莹以来,他第一次这么后悔。
明明张念之能轻松做到的事,为什么陆婉莹就做不到。
难道只是因为张念之全心全意地爱着他,所以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关心备至。
这样想着,他开始怀疑自己和陆婉莹之间的感情。
尤其是当他回想起两人之前在国营饭店吃饭时,他告诉过陆婉莹自己对海鲜河鲜过敏。
当时陆婉莹还记在小本子上,说会牢牢记住。
结果却是把他送到了医院,让他失去了本该属于自己的晋升机会。
越想越气。
这个夜晚,傅越泽想见张念之的愿望达到了顶点。
这个念头就像野草一样在傅越泽心中生根发芽,越长越深。
所以当他听说军区有一个去京大军训的任务时,他毫不犹豫地主动申请。
“你疯了还是我疯了,一个学校的军训而已,我派王牌部队的团长过去?”
看着手中的报告,傅越泽的直属领导没好气地把报告扔回去,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。
傅越泽紧皱着眉头,弯腰捡起报告,固执地再次递过去。
领导想起之前传得沸沸扬扬的这小子未婚妻考上京大,然后两人又取消婚约的事。
领导不想去追究其中的是非。
毕竟傅越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,业务能力没问题。
想了想,领导还是盖章批准了。
“你这小子,不要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了。”
傅越泽郑重地点了点头。
他内心期待着张念之见到他的样子。
会不会像小时候一样飞奔过来,紧紧抱住他,诉说思念。
小丫头第一次一个人离家这么远,一定很害怕吧。
到时候他诚恳地道歉,按照张念之心软的性格,两人应该很快就能和好如初。
想到这里,傅越泽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。
这种好心情直到他回家收拾行李时才消失。
“不许去,阿越,你是不是就想去找张念之。”
“不然部队那么多人,为什么偏偏是你。”
“我不允许!”
面对陆婉莹的质问,傅越泽脸色一沉。
“陆婉莹同志,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组织交代的任务。”
看着傅越泽一脸正气的样子,陆婉莹不禁暗自反省,难道是自己猜错了?
但她真的不放心傅越泽再见到张念之。
现在的张念之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,两人又这么久没见,谁知道会不会旧情复燃。
想到这里,陆婉莹眼里含着泪,带着几分柔弱说:“阿越,我最近老是头晕,你能不能别留我一个人在家。”
谁知,傅越泽只是不痛不痒地回了句:“头晕就去卫生院,跟我说有什么用!”
然后拎着行李袋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。
一踏上北上的火车,傅越泽那颗激动的心才逐渐平复。
可他心里还在幻想着与张念之相见的各种场景。
张念之从小就失去了父母,长大后又因为感情问题远走他乡。
这让傅越泽心中涌起一阵痛楚和悔恨。
他暗下决心,见到张念之,一定要好好弥补她。
傅越泽在心中默默发誓。
夜幕下的京大校园里。
没过几天,傅越泽也随着大家来到了京大。
并且顺利成为了张念之所在队伍的军训教官。
出于一些难以言说的原因,傅越泽并没有立刻去见张念之。
而是装作不经意地向张念之的辅导员询问她的情况。
“你问的是张念之同学啊,她可是我们系的佼佼者。”
“不仅学习勤奋,而且天赋异禀,好多教授都想让她加入自己的研究团队呢。”
提起这个班上最出色的学生,辅导员滔滔不绝。
接着还拿出张念之的成绩单和获得的奖状证书,一项一项地介绍起来。
看着那一摞厚厚的获奖记录,傅越泽心中涌起一股暖流。
原来,在他不知情的时候,张念之已经如此出色。
这与他记忆中的张念之,似乎判若两人。
他印象中的张念之,总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,或者因为陆婉莹的无理取闹而大发雷霆。
但在老师眼中,张念之勤奋聪明,脚踏实地,积极向上。
傅越泽不禁怀疑这是否是同一个人,如果是的话。
为什么他以前没有发现张念之的优点?
傅越泽有些懊悔,也许以前真的对张念之关心不够。
“傅教官,张念之同学没跟家里说过她在学校取得的这些成绩吗?”
听到辅导员好奇的询问,傅越泽只觉得心里一阵刺痛。
他苦笑着回答:“没有,从来没提过。”
辅导员显得有些惊讶。
然后一边思考着看来这个傅教官和张念之同学的关系可能并不亲近,一边不着痕迹地收起关于张念之的各种资料。
仿佛感受到了辅导员的排斥,傅越泽的脸色一时有些尴尬,找了个借口起身离开。
走在校园里,回想起刚才辅导员对张念之的赞扬。
傅越泽的心情慢慢好了起来。
看到来来往往的学生,他的心情更是达到了高潮。
甚至开始幻想着过几天军训时,张念之看到教官是他时的反应。
隔天,张念之一回到寝室,就被三个室友拉了出去。
“念之,光啃书本可不行,咱们得放松放松。”
“今儿个姐姐们带你去开开眼,听说咱们军训的教官里来了个帅得不得了的,现在不看更待何时?”
瞧着室友们兴奋的表情,张念之只能无奈地笑了笑。
虽然她更愿意去图书馆刷题,或者实验室做实验,但她们的好意她明白,担心她学习太拼命,总找机会让她休息。
好在,她们在自己真忙的时候,也会很尊重她。
想到这,张念之笑了笑,加快了脚步跟上。
看着张念之的步伐加快,寝室的大姐调侃道:“瞧,我就说没人能抵挡帅哥的魅力,咱们的小念之也不例外。”
“对啊对啊,还得谢谢姐姐们,有帅哥还不忘带上我。”
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在她们青春的脸庞上,给每个人镀上了一层光晕。
路过的人都会感叹一句:“青春真好。”
说说笑笑中,四个人很快就到了篮球场。
“据小道消息,教官们待会儿会来这里集合,咱们可以在这里守株待兔。”
说完,她们就在篮球场边坐了下来,还从口袋里掏出瓜子。
“吃吧,别客气,虽然这些瓜子没教官帅,但咱们先凑合着看。”
看着大姐豪爽的样子,其他三人也学着坐了下来。
很快,她们就因为谁更帅而争论起来。
看着她们充满活力的样子,张念之再次感叹,大学生活真好。
原本以为自己的生活就是围着傅越泽转,但当她重新规划人生后,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。
“来了来了,看,那就是我说的那个帅教官。”
大姐看着远处走来的教官队伍,激动地站了起来,手指颤抖地指向队伍前面的一个人。
看着室友激动的样子,张念之也好奇起来,真的有那么帅吗?
于是,她也顺着大姐的视线看了过去。
熟悉的身影让张念之愣住了。
再也听不见旁边的声音。
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“不可能,一定是最近熬夜看书眼睛熬坏了,傅越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。”
揉了揉眼睛,张念之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,想看清楚一些。
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惊呼:“念之,小心!”
下一刻,张念之因为头部受到重击,感到一阵眩晕,向后倒去。
在倒下的时候,她余光看到一个人向这边狂奔而来。
接着,在众人的惊呼声中,她被一把搂进怀中。
本来就晕乎乎的张念之被吓了一跳,双手不由自主地开始推拒。
声音中带着几分脆弱与惊慌:“放开我!”
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人现在却这么抗拒,傅越泽控制不住心头的怒气。
他没好气地摇着张念之的肩膀说:“睁开眼看看我是谁?”
耳边响起了那熟悉的旋律,张念之使劲地睁开了她那朦胧的双眼。
她迟疑了片刻,才不太确定地问道:“是傅越泽吗?”
接着,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股力量,她猛地推开了对方,摇摇晃晃地被旁边的室友扶稳。
面对张念之显而易见的排斥,傅越泽的心情沉重了起来。
他瞥了一眼站立不稳的张念之,深呼吸了两次,然后转向旁边那些不知所措的打球者:“你们这是怎么打球的?没看到这儿有人吗?如果她出了什么事,你们能负责吗?”
“告诉我你们是哪个年级哪个专业的,我要记下你们的名字,然后去问问你们的辅导员,京大的学生就是这样的吗?”
听到傅越泽一连串的责问,张念之的拳头紧握又放松。
最终,她似乎忍无可忍,对傅越泽说:“这位先生,这是我们学生之间的事情,我们会自己处理,不需要您操心。”
然后,她转向那些因为意外击中人而不知所措的几个人:“我没事,你们继续打球吧,刚才也有我自己不小心的原因。”
看到张念之对两人态度的巨大差异,傅越泽气得反而笑了。
“张念之,你以为我这是在帮谁?”
听到这似乎透露出两人关系不一般的话语,张念之的室友再也按捺不住。
她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在张念之耳边问道:“念之,你认识这个人吗?怎么感觉你们好像很熟似的。”
听到这话,傅越泽看了张念之一眼,不自觉地站直了身体,手还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卷起的袖子。
但很快,张念之的回答让他感到如坠冰窖:“不认识。”
“可能只是解放军同志喜欢帮助人,每天做一件好事吧。”
听到她这么说,傅越泽的脸色立刻变得阴沉。
“张念之,你再说一遍,我们是什么关系?”
他万万没想到,曾经依赖自己的女孩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,这种变化让他不禁有些心慌。
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,说出的话也带着一些情绪。
但张念之似乎完全没有察觉,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傅越泽。
她心里却觉得有些可笑。
明明是他希望两人成为陌生人,希望她离得远远的,她真的做到了,他为什么又不高兴呢?
“傅同志,我不记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关系。”
张念之的语气很平静,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。
不应该是这样的,他的念之从来不会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。
她会撒娇,会耍小脾气,也会因为嫉妒而对他大吼大叫。
但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,仿佛他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。
傅越泽越想越慌。
“念之”
他的话音刚落,就看到张念之的身体一晃,好像要晕倒。
不好,最近忙着学习,饮食不规律,有点低血糖了。
张念之脑海中的念头刚一浮现,傅越泽就上前横抱起她。
张念之正要拒绝,傅越泽就凑近她耳边威胁道:“你要是再说些我不喜欢听的话,我不介意直接公开未婚夫的身份,哪怕是曾经的!”
说到“曾经的”三个字时,傅越泽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。
看到他一副不张一切的样子,张念之把即将说出口的拒绝咽了回去。
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完成大学学业,不想引起任何波澜。
于是她对周围想要上前阻止的室友说:“傅教官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,放心吧。”
傅越泽的脸色稍微缓和了点。
他穿过人群,紧紧抱着张念之直奔校医室。
张念之蜷缩在傅越泽的怀里,凝视着他坚定的下颌,不由得心神恍惚。
作为傅越泽曾经的未婚妻,她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被他拥抱是何时了。
可能真的太久了吧。
久到她被他抱在怀里,内心竟然毫无波澜。
这个她曾经梦寐以求的男人,那个她生活中最大的愿望就是嫁给他的男人,现在看来,似乎也不过是普通人,没什么特别。
他身上那些独特的光芒,那些耀眼的东西,原来都是她自己赋予的。
想到这里,张念之不禁露出了释然的微笑。
但随即,她又觉得有些奇怪。
她明明已经留下了字条,写得清清楚楚。
那现在傅越泽这副深情的样子,又是在给谁看呢?
说不定她前脚刚走,陆婉莹后脚就成了他的新娘。
看着张念之脸色的变化,傅越泽心里有些不安,他思考了许久才开口:“张念之,你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认我,是想跟我划清界限吗?”
张念之听到这话,愣了一下。
“傅越泽,我只是做了你想做的,你不期待这场婚礼,你的未来规划里从来没有我,那我就应该留在那里,看着你和陆婉莹的幸福,被你们羞辱吗?”
“我已经开始了新生活,你现在这样,是希望我怎么做?”
张念之说完这番话,语气始终平静。
连质问都没有一丝情感,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。
但正是这种态度,让傅越泽感到心慌,他抱着张念之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。
他想辩解,想说不是这样的。
他想告诉张念之,没有她的日子,他过得并不好。
但面对张念之平静的眼神,他似乎说不出口。
只能僵硬地转移话题:“念之,你还记得你上次生病时,我也是这样抱着你去卫生院的,那时你还哼哼唧唧的,哪儿都不愿意去。”
说着,语气中竟然带着一丝怀念。
但张念之并没有像他期望的那样回应过去的美好,反而露出了一丝奇怪的微笑。
“你说的上次应该是去年那次吧。”
“我记忆中的上次不是这样的,我只记得我发烧到40度,全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,哀求你送我去医务室。”
听到这话,傅越泽的脸色一变,想让张念之不要再说下去。
但张念之没有给他机会,继续自张自地说:“但你觉得我是在闹脾气,是在跟你耍小性子,吃陆婉莹的醋,以至于你连停下来看看我都不愿意。”
“那时候,如果你多看一眼,应该也会注意到我烧得通红的脸吧。”
“别说了,念之,别说了。”
傅越泽感觉喉咙一阵发紧,说出的话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哀求。
但张念之似乎没有察觉,反而仰起脸,露出了一丝笑意:“傅越泽,你还记得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吗?”
“如果不是李主任发现我不对劲,来找我,等你和陆婉莹逛完省城回来,应该只能给我收尸了。”
张念之每多说一个字,傅越泽的心脏就揪得更紧,一抽一抽的疼痛仿佛在提醒他自己曾经做过什么。
他想开口解释,但觉得要说出口的话是那么的无力。
最后,他只能挣扎着问出一句话:“张念之,你恨我吗?”
张念之抬眼望向他,目光中透露出一份宁静。
这份宁静让傅越泽感到了一丝生疏。
“我不会对你怀恨在心,傅越泽,恨一个人需要耗费力气,而我如今不愿将精力浪费在这上面。”
傅越泽心中隐隐作痛,似乎意识到自己真的失去了那个无条件爱他的人。
“念之,我错了,我们能否回到过去?”
傅越泽紧紧抱着张念之,眼中充满了迷茫和不甘,声音沙哑地恳求着。
张念之突然觉得有些荒谬,没想到一向高傲的傅越泽也会有这样脆弱的一面。
“傅越泽,你说的过去是指哪个过去?”
“是那些你为了陆婉莹而无数次推开我的日子,还是你对我毫不掩饰厌恶的过去?”
“但是傅越泽,我不想再回到那样的日子。”
“过去是我太天真,我向你道歉,也祝你和陆婉莹幸福美满,白头偕老,早生贵子。”
说完,张念之努力挣脱傅越泽的怀抱。
“我们已经到了医务室,你回去吧。”
说完,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医务室。
傅越泽望着张念之的背影,心中感到一种空虚。
仿佛失去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,如果不向张念之解释清楚,他一定会后悔一辈子。
于是他本能地拉住了张念之,神情慌张地说:“不是的,不是这样的,念之。”
“我和陆婉莹并没有结婚,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。”
张念之听到这些话并没有像他预期的那样高兴,反而用力挣脱了他的手。
傅越泽自张自地继续说:“你知道的,爸妈一直很疼爱你。”
“这次他们知道我要来京大带军训,还特别叮嘱我一定要带你回家,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着我们成家立业,然后享受天伦之乐。”
“你真的忍心让两位老人失望吗?”
没想到傅越泽会搬出两位长辈,张念之一时愣住了。
对于两位老人,她确实感到愧疚,她愿意补偿,但这种补偿不是以牺牲自己的后半生为代价。
她无法欺骗自己,甚至让自己再次陷入不被爱,与人争风吃醋的困境。
“没有必要,傅越泽,你只是习惯了我的存在,不要因为分不清习惯和爱而让我们彼此尴尬。”
“十年,你现在这样让我曾经的那十年看起来像个笑话。”
“我们还是好聚好散吧,我会亲自去向伯父伯母道歉。”
傅越泽张了张嘴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念之的背影越来越远。
最后,他还是忍不住,低声说:“所以,你真的不要我了吗?”
张念之停下脚步:“就这样吧,傅越泽。”
这次,张念之没有回头。
十岁的张念之刚来到傅家时,是傅越泽的接纳让她融入了傅家,给了她一个新的家,那时的她认为,傅越泽是世界上最好的人。
十五岁的张念之情窦初开,她的日记本里写满了少女的秘密,每天都会出现同一个名字,傅越泽。
十七岁的张念之不明白,傅越泽为什么要去西南,但她还是选择跟随,只因为她不忍心看着心中的越泽哥哥独自在外受苦,她也相信,只要自己付出足够多,傅越泽的眼里总会有她的位置。
后来,张念之带着一腔孤勇撞得头破血流。
她不敢再爱,也不会再爱了。
傅越泽。
祝你。
也祝我。
都能拥有一个全新的未来。
也许他终于想明白了。
军训期间,傅越泽并没有做出任何过分的行为。
张念之认为傅越泽已经放弃了追求,她不禁松了一口气。
然而,她并不知道,在夜深人静的时候,傅越泽总是会不自觉地走到女生宿舍楼下。
京城的冬夜,寒冷得让人难以忍受。
傅越泽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这么做。
明明知道不会有结果,他还在坚持什么呢。
他想不通,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在楼下徘徊。
与此同时,在女生宿舍里。
张念之刚做完题目,感觉到宿舍里的气氛有些异常。
她轻轻地叹了口气,然后说:“想问什么就问吧。”
听到这句话,宿舍里的人都立刻围了过来。
大姐紧紧地抓住张念之的胳膊,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:“念之,你和傅教官到底是什么关系?我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像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。”
另外两个人也急忙点头,表示同意大姐的看法。
张念之沉默了一会儿。
就在大家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,张念之开口了:“他曾经是我的未婚夫,但他只是因为父母之命才勉强答应这门亲事,所以我给了他自由。”
一旦开了口,说出其他的事情也就变得容易了。
接下来,在大家的惊叹和安慰中,张念之详细地讲述了她和傅越泽之间的纠葛。
听完之后,大家都感到心情复杂。
最后还是二姐开口了:“念之,离开错的人,才能遇到对的人。”
看到大家努力想要安慰她的样子,张念之忍不住笑了。
“谢谢你们,我真的没事,能说出来就说明我已经放下了。”
“现在我最爱的就是我的课本,它们才是我这辈子最离不开的。”
一番欢笑和打趣之后,关于傅越泽的话题总算结束了。
除了白天的军训,张念之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从前,教室、图书馆、食堂、宿舍,四点一线的生活。
这种平静让人感到安心。
傅越泽也没有再来打扰她的校园生活。
但就在张念之以为一切都回到了正轨时,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京大。
是陆婉莹。
后来张念之才知道,是陆婉莹主动申请调到北京。
至于她来的目的,不言而喻。
看着手挽手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傅越泽和陆婉莹,张念之的第一反应就是避开,不想再卷入这种纷争。
但显然,陆婉莹并不这么想。
她拉着傅越泽快步走上前,依旧是从前的打扮,但脸色比以往憔悴了许多。
看着此刻梳着两个麻花辫,却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土气,反而显得颇有书卷气的张念之,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嫉妒。
她说话的声音却异常温柔。
“念之,好久不见了,我正好来京城出差,想着你一个人在这里,所以特意请阿越带我来看看你。”
说着,她自然地靠在傅越泽的肩膀上。
傅越泽心中有些莫名的情绪,并没有推开她。
“我很好,不用你操心,也祝你和傅越泽幸福,白头偕老。”
看着面前暗自炫耀的陆婉莹,张念之像是在完成任务一样说出这句话,然后头也不回地迅速离开。
以前,她傻傻地不知道在陆婉莹手上吃了多少亏。
现在她已经避开这么远了,没想到还能被她纠缠上来。
“真倒霉!”
说完,张念之转身离开。
而陆婉莹盯着张念之离开的背影,眼中闪过一丝恶意。
午后时分,张念之因为紧急的实验任务,向教授请假,免去了军训,而是一头扎进了实验室。然而,意外地,她在这里遇到了一个不请自来的访客。陆婉莹优雅地推开门,步入实验室。张念之没有像以往那样笑脸相迎,而是面无表情地指着门外,冷冷地说:“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,出去!”
陆婉莹似乎并不在意,她轻描淡写地说:“张念之,我真是低估你了。”“你竟然悄无声息地考到了这里,不过也得谢谢你,不然我和阿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到一起。”
出乎意料的是,张念之并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愤怒,只是平静地看着她。“名牌大学果然不同凡响,以前那个冲动惹事的傻瓜现在也有了心计。”“但是那又如何,你追逐了那么多年的傅越泽,心里的那个人始终是我!”“真是天意弄人,你这样的废物竟然考上了大学,我本可以轻易地玩弄你,却什么也没做。”
看着陆婉莹满脸的愤怒,张念之不禁回想起过去。刚到军区时,她真的以为陆婉莹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大姐姐。即使发现傅越泽喜欢上了她,也没有嫉妒生气,甚至觉得这样美好的人值得被喜欢。但是后来,傅越泽经常失望地看着她,伴随着一些令人费解的指责和教训。起初,张念之不明白,她和陆婉莹相处得很好,为什么傅越泽总是教训她。不是说她没有责任心导致别人受伤,就是只会乱花钱,买一堆没用的东西。
一两次之后,她发现是陆婉莹在挑拨离间。她试图向傅越泽解释,但傅越泽从未相信过。在他的心里,张念之会做坏事,但陆婉莹绝对不会。这样想来,她也挺失败的,不是吗?
想到这里,张念之自嘲地笑了笑。陆婉莹却以为这是对她的挑衅。“你别得意,当年我能让阿越不张生病的你,跟我去玩,现在我也能让他对你深恶痛绝!”“是吗?”张念之冷笑一声,陆婉莹以为傅越泽是她的软肋,但她巴不得傅越泽讨厌自己。
陆婉莹无视张念之的话,继续说:“不过,你知道吗?之前傅越泽还总是在我面前夸你,在我们两人之间犹豫不决,但那次之后,他好像真的爱上我了。”
“炫耀完了吗?炫耀完了请你离开,否则我要叫保安了。”陆婉莹脸色微变,原本平和的情绪突然变得狰狞。她咬牙切齿地说:“都怪你,明明已经在泥潭里了,非得爬出来干嘛,引得阿越再次心动。”“虽然他不说,但我知道,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阿越了。”
不等张念之回答,陆婉莹后退几步,眼中闪过一丝得意,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:“你说,这次阿越是信你还是信我呢?”说完,她仰头往后倒去,砰的一声倒在地上。与此同时,傅越泽突然出现,看到这一幕,他惊慌失措地呼喊着:“婉莹不要!”就好像陆婉莹算计好了似的。
傅越泽冲到陆婉莹面前,陆婉莹恰到好处地露出伤痕,梨花带雨地扯着傅越泽的袖子:“阿越,你不要怪念之,她不是故意的。”
听闻此言,张念之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弧度。
她双臂环抱,目光投向傅越泽:“哟,难道你也认为是我推的?”
傅越泽瞥了一眼怀中伤痕累累的陆婉莹,面色阴沉,似乎在思索着什么,随后他抬起头来说:“念之,我明白你因为我对婉莹还心存不满,但你得明白,不能因此而牵连到婉莹。”
“哼!傅越泽,你还是老样子,被猪油蒙了心,看不清事情的真相!”
傅越泽的眼神变得深邃,似乎在思考着什么,然后他开口说:“我已经告诉你了,你离开后我并没有和婉莹结婚,你没必要嫉妒她,我……”
“停!”
张念之再也听不下去了,她打断他的话:“傅越泽,你给我听清楚了,我对你已经没有感情了,你和陆婉莹之间的事我毫不在意,更不会嫉妒。是她自己摔倒的,与我无关。如果你非要把责任推到我头上,那我只能按规矩办事了!”
话音刚落,张念之转身回到实验室,拿起电话直接拨通了保卫科。
听说实验室出了状况,保卫科的人和学院的人迅速赶来。
毕竟这个实验室是学校的重中之重,不能有半点马虎。
形势似乎有些不妙,陆婉莹眼珠一转,缩在傅越泽怀中不停地抽泣。
“阿越,我好痛,我不会告念之的,我们先去医院行吗?”
傅越泽看了一眼怀中眉头紧锁、强忍泪水的陆婉莹,皱了皱眉,正打算带陆婉莹离开。
但张念之挡住了他们的去路。
“不用麻烦你们跑一趟,我已经叫医务室的人过来了。”
“请两位在这里等到调查结束。”
说完,张念之示意保安拦住他们。
她自己则走到一边,向院长说明情况。一番话后,众人听得目瞪口呆。
难以置信有人会用自己的生命去陷害他人。
看向陆婉莹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轻蔑。
相比于自己的优秀学生和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人,老师们自然更倾向于自己的学生。
“明明是张念之嫉妒阿越爱的人是我,才把我推下楼的,你们别信她!”
听到这话,老师们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。
“这位女士,你的意思是你会摔倒,罪魁祸首是我的学生?”
院长看起来像弥勒佛一样,笑容可掬,陆婉莹也难得放松了警惕,委屈地点了点头。
然后她把脸埋进傅越泽的胸膛,开始呼痛,哭泣道:“你们不抓凶手,反而在这里东拉西扯,耽误时间是什么意思?”
“这是因为咱们实验室的监控是新装的,技术人员对调取视频还不太熟练,所以耽误了一会儿。”
陆婉莹有些惊慌地抬起头看向众人:“什么,什么是监控?”
在国内,监控在这个年代并不普及,只有京大这样的学府才有资金购买,所以大多数人并不知道。
但作为部队的团长,傅越泽是了解这个东西的。
他看向怀中一脸迷茫的陆婉莹解释道:“监控就像相机一样,能清楚地记录下刚才发生的事情。”
听到这话,陆婉莹惊慌失措,一把推开傅越泽,上前抓住技术人员的胳膊,焦急地喊道:“不行,不能查看这个监控!”
一听这话,大伙儿还有什么搞不懂的。
陆婉莹那慌张的样子,让人忍不住冷笑。
院长突然变了脸,不再是之前那个和蔼可亲的人,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,毫不留情地斥责:“真是谁都敢在我们头上动土,要不是这玩意儿,我这儿的首席弟子今天岂不是要被冤枉了?”
“我现在怀疑这位女士来我们实验室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,甚至可能是想侵犯国有资产,不行,我得报警。”
院长越说越觉得这个想法靠谱,乐呵呵地就往屋里走去准备打电话。
与此同时,技术人员终于把视频调出来了。
实验室里设备齐全,大家看着视频,惊讶地讨论着一个人怎么能把变脸玩得这么出神入化。
视频里那个嚣张跋扈、尖酸刻薄的女人,和眼前这个柔弱的小百花简直判若两人。
与其他人不同,傅越泽听到视频里的对话时,心沉甸甸的。
念之说得对。
他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。
不仅把鱼目当珍珠,还因为她一再伤害念之。
念之跟他划清界限也是活该。
“阿越,我错了,你得帮帮我,我不想坐牢。”
“我不是故意的,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太爱你了,你救救我吧。”
真相大白后,陆婉莹紧紧抱住傅越泽的胳膊,不停地哀求。
看着这个自己曾经一见钟情的女人现在这么狼狈。
傅越泽低下头,心里五味杂陈。
“能原谅你的人不是我,是念之。”
过了好一会儿,傅越泽才沙哑着嗓子说出这句话。
听到这话,陆婉莹赶紧放开傅越泽,甚至改变了刚才对张念之那种嚣张的态度,直接跪在张念之面前:“念之,你原谅我这一次,以后我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,我什么都不跟你争了。求求你放过我。”
现在的陆婉莹因为害怕坐牢,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。
哪里还有之前那种优雅的样子,现场的一些男士看到这一幕都不免有些动容。
“原谅你?”
听到张念之的询问,陆婉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,急忙点头。
但下一刻,张念之的话又把她推回了地狱。
“原谅你是警察的事,我要做的就是在检查来之前整理好证据,争取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把你带走!”
听到这话,陆婉莹再也撑不住了,指着张念之的鼻子破口大骂起来。
就像市井泼妇一样,什么都不张了。
幸运的是,警察来得很快,很快就恢复了实验室的宁静。
围观的人群也纷纷散去。
最后,偌大的实验室里只剩下关心实验的张念之,还有表情复杂,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傅越泽。
“念之,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瞎?”
张念之没有回答,但眼中的认同是显而易见的。
傅越泽自嘲地笑了笑,陆婉莹调到北京的事他早就知道,他也知道陆婉莹来北京一定会闹出点事。
但他还是同意了,让陆婉莹来北京。
只因为张念之不再爱他,他想让张念之重新爱上自己。
所以,他同意让陆婉莹来,还让陆婉莹自由出入大学,让张念之看到他们成双成对。
但让他失望的是,张念之看到他们成双成对,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吃醋了。
但他还是不死心,刚才陆婉莹摔倒时,他其实就在门口,他清楚地看到是陆婉莹自己摔的。
但他就是鬼使神差地想让张念之对自己生气,回到以前那种争风吃醋的样子。
然而,他终究是错了。
他感觉到,张念之被自己越推越远了。
军训落幕之际,傅越泽的身影却未再映入张念之的眼帘。
正当他心事重重地打包行囊,准备重返西南故土时,陆婉莹的身影意外地出现在他的视线中。
傅越泽带着一丝惊讶,打量着眼前的女子。
她似乎摆脱了之前的狼狈,又恢复了昔日的风采。
“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?”
“越泽,别生气了,我被释放是因为警方认为我罪不至死,受伤的也只是我自己。”
“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,你能原谅我这一次吗?”
面对陆婉莹那低声下气的姿态,傅越泽以公事公办的口吻回应:“你来京城是因为我,所以我会履行我的职责带你回去,但回去后,我们就各走各路,互不相欠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,接着补充道:“这样对我们双方都好。”
“毕竟我们都清楚,我们可能并不是对方真正想要的那个人。”
陆婉莹低下头,让人难以窥见她的表情。
在傅越泽等得不耐烦之际,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:“我会听你的话,越泽。”
听到这话,傅越泽松了一口气。
他原本以为要和陆婉莹纠缠不清,好在现在看来她已经想通了。
这样他也就不必担心张念之身边会有一个不稳定的因素。
随后,傅越泽继续收拾行李,陆婉莹就像他说的那样,静静地坐在一边。
直到他收拾完毕,她才端来一杯水放在傅越泽面前:“越泽,你辛苦了,快喝点水休息一下吧。”
不知怎的,看着陆婉莹的样子,傅越泽总觉得有些不寻常。
“怎么了,有什么问题吗?这是我刚从你们的水壶里倒的。”
陆婉莹见傅越泽没有动作,便指了指旁边的水壶补充道。
想到自己确实烧过水,傅越泽这才放心地喝了下去。
但不久,傅越泽就感到非常不对劲。
腹部突然发热,整个人感到燥热难耐,全身泛红。
“越泽,你是不是不舒服,我帮你好不好。”
在傅越泽不知所措的时候,陆婉莹不知何时已经靠近,紧紧抱住他的腰,手在他身上不停地摩挲。
这时,傅越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。
“你竟然敢给我下药。”
说完,他狠狠地给了陆婉莹一个耳光,然后又给了自己一个耳光,试图保持清醒。
但效果甚微,眼看就要让陆婉莹得逞。
傅越泽拿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,狠狠地划向自己的手臂。
铁锈味让他的头脑恢复了一丝清醒。
陆婉莹却依旧纠缠不休:“越泽,你要了我好不好,然后我们就能回到过去,重新开始没有张念之,没有任何隔阂的日子。”
看着眼前像水蛇一样攀附在自己身上扭动的女人,傅越泽几乎想不起初见她时的模样。
他用尽全力将她推开,看着跌坐在地上、狼狈不堪的女人笑着说道。
“婉莹,你知道吗?我曾经以为至少我是爱你的。”
“但渐渐地,我发现我错了,错得离谱。”
“念之才是那个一直藏在我心底的人。”
“住口,立刻给我住口!”
陆婉莹双手捂耳,不愿聆听傅越泽的下文。
然而无济于事,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入耳膜。
他说道,他曾误以为自己对她的情感是爱,却原来不过是与父母抗争时的精美摆设。
他坦言,他曾以为自己对张念之的厌恶无以复加,只因为那是父母硬塞给他的,少年的自尊让他与张念之渐行渐远。
他叹息,如果能回到一切的起点,他定会守护张念之成长,让亲手培育的玫瑰绽放最耀眼的光彩。
他低语,原来,他似乎从未真正爱过她。
听到这些,陆婉莹终于按捺不住,不知哪来的力量,猛地夺过傅越泽手中的刀,毫不手软地向他刺去。
“你去死吧,傅越泽,你该死!你把我当成什么了?你就是个懦夫,一个天生的恶棍!”
陆婉莹双眼充血,边刺边怒斥。
傅越泽虽然被她的突然行动震惊,但多年的训练让他轻松制服了陆婉莹。
最终,陆婉莹因未遂谋杀和私藏违禁品等多项罪名,可能要在牢狱中度过余生。
而作为受害者的傅越泽,也是九死一生,经过紧急抢救才保住了性命。
傅越泽出院前,张念之出于人道关怀,去医院探望了他。
一进病房,就看到傅越泽呆呆地望着窗外。
见到来人是她,他露出了一丝微笑。
“医生怎么说?”
“你知道的,祸害活千年,所以我很快就能回西南,继续我的工作了。”
傅越泽轻抚着腹部的伤痕,若无其事地说道。
张念之听后,点了点头,没有继续追问。
两人就这样默默相对。
最后,还是傅越泽打破了沉默。
“念之,对不起。”
“这次我是真心的,在濒临死亡的那一刻,我才意识到自己过去有多愚蠢,你离开我是正确的选择。”
张念之削苹果的动作停了下来。
她轻叹一声,轻声说道:“都过去了。”
因为没抬头,张念之没有看到傅越泽眼中满溢的爱意,仿佛随时要溢出。
“那以后,我还能做你的越泽哥哥吗?无关其他,只是想以家人的身份,在你生命中占有一席之地。”
傅越泽的声音有些哽咽。
张念之擦了擦手,递过苹果。
“十岁时,我很高兴生命中有你这个越泽哥哥。”
“十五岁时,我会在日记里写满你的名字。”
“十七岁,我追随你去了西南军区。但渐渐地,我失去了你。”
“后来,我发现没有你,我也能过得很好,世界上真的没有谁离不开谁。”
张念之的表情依旧平静。
但对面的傅越泽,已是泪流满面。
“你做得对。”
张念之已经大步向前,现在留在原地的,是他。
这样也好,张念之如此出色,她值得拥有更广阔的世界,更精彩的人生。
张念之再次来到医院时,傅越泽已经出院。
只留下一张纸条,由护士转交给她。
看着上面的八个字“浅予深深,长乐未央”,张念之释然一笑。
挺好的。
时光荏苒,转眼间,傅越泽从京市归来已三十年。
那年,他带着一身伤病回到了西南军区。
陆婉莹或许对他恨之入骨,当年下手毫不留情。
他也因伤失去了一个肾脏,残缺的身体再也无法承受部队的训练。
只能黯然退役。
从此,过上了平凡的生活。
张念之这个名字,也似乎变得遥不可及。
没想到的是,本以为此生再无交集。
“共和国勋章”获得者,核武器专家张念之。
电视里的声音清晰可闻。
傅越泽瞪大眼睛,看着那还有些熟悉的身影,忍不住拍手称赞。
好!
真好啊!
-完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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